第二章
輾轉換了好幾班車，女人總算拖著疲憊的腳步回
家，時近十點，鄉下地方的人早已就寢，她躡手躡腳的開
門入屋。
「去哪裡了？」冷不防的燈光大作，她嚇了一大
跳。
大男孩蜷縮在沙發上頭，用一種恐懼的神情望著
她。
「台北。」她關上門，「你怎樣還沒睡？」
「媽！妳該不會真的相信什麼鬼僕事務所吧？」男孩
焦慮的問著。
女人覺得很疲憊，逕自從皮包裡拿出一張黑色的名
片，擱在茶几上頭，便往後頭的廚房去，想倒杯水喝。
男孩狐疑的望著桌上的黑色紙張，他勉強的爬起身，
那是張全黑的名片，上頭印著燙銀的字樣：「鬼僕事務
所」
男孩忽而瞪大眼睛往後望著，「媽，真的有鬼僕事務
所？」
拖鞋聲拖了出來，女人拿著水走出，「我找到了，真
的有鬼僕事務所，而且他們願意過來幫我們調查！」
「真的嗎？」他顯得喜出望外，「這樣就太好了！妳
不知道今天村子裡發生什麼事，大家都在講二舅公的事
情！」
女人抽過名片，無奈的一笑，「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去
找鬼僕事務所的原因了。」
她嘆口氣，幽幽的坐了下來，客廳的牆上掛著一張照
片，裡頭的男人笑得有點靦腆，臉上的皺紋遍佈，這是長
年在外奔波留下的痕跡，她的丈夫。
前年意外去世了，她只希望，老公能保佑他們全家，
平安無事，順利渡過這次的難關。
砰砰砰！外頭有人敲起鐵門來了，「淑芬，妳回來了
對吧！出來！」
張淑芬如驚弓之鳥，回首與兒子交換眼神，堅定的對
她搖了搖頭，無論如何，都不要將鐵門開啟。
「六嬸是吧？這麼晚了有事嗎？」她走到門邊，對著
外面說著。
「妳開門啊！我有要緊的事要找妳！」六嬸瘋也似的
拼命連續敲著門，「快點給我開門！」
「六嬸，我真的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張
淑芬語調很軟，但也有她的堅持。
回身看向兒子，擺擺手要他上二樓去睡，他們家的電
鈴早就拔掉了，因為自從上個月連續的親人死之後，就被
這群親戚吵得無法安寧。
「什麼明天？我好不容易才逮到妳在家！妳敢不給我
開門，我拆了妳房子！」外頭的叫囂聲毫不收鏈，霸氣十
足。
「拆什麼房子？說話未免太不客氣了吧？！」
果不其然，只要六嬸出現，一定出現另一個人──她
的媳婦，吳瑜珊！張淑芬搖了搖頭，將門窗鎖好後，把戰
場交給了這對婆媳。
一一關上了客廳的燈，今夜就得靠耳塞入睡了。
門外一個馱著背的老婆婆忿忿的瞪著走來的女人，吳
瑜珊穿著睡衣罩了袍子，年方二十八，算得上是年輕貌
美，她帶著一臉嘲諷的笑意，雙手抱胸的走了過來。
「關妳什麼事啊？這女人一天到晚躲躲藏藏的，我要
找她拿個東西多困難？好不容易讓我遇上了還要等明
天？」六嬸話是說得理直氣壯，但裡頭卻藏著秘密。
「拿什麼啊？這麼急？等了這麼多天差這一晚？」吳
瑜珊冷哼一聲，話裡竟是嘲弄，「該不會是想拿柏嘉的保
險單瞧瞧吧？」
六嬸扁了扁嘴，眼珠子胡亂竄著，「別說我吧，妳
咧？妳幹嘛一天到晚盯著我？妳比我更想拿保險單吧？」
「這有什麼好急的？保險單幾年前就寫好了，受益人
是誰也不會變，早拿到晚拿到不是一樣？」話是這樣說，
其實她也心癢難耐，「反正我相信我老公，他一定會把錢
都留給我跟兒子的！」
「呿！妳這種一點都沒媳婦樣的女人憑什麼拿？嫁過
來不煮飯不掃地的，都是我這個老媽子在做，我生他養他
幾十年，還幫他顧孫子，錢當然是給我！」六嬸氣焰囂張
的動手推了吳瑜珊一把，「妳一毛錢都休想拿！」
「妳動什麼手啊！」吳瑜珊踉蹌數步，被推得也火
了，「妳以為妳是我婆婆就可以隨便動手？」
「為什麼不行？我打死妳都行！」六嬸四處張望，操
過了門庭前的掃把，「我是妳婆婆，我叫妳跪下妳就得跪
下，還說打妳咧！」
「妳以為現在是什麼年代？叫我跪下咧！妳沒生我沒
養我，憑什麼！」吳瑜珊倒是沒跟她多做爭鬥，「我不跟妳
打，是不想跟迂腐的人計較，妳就在這麼慢慢守吧，淑芬
會給妳開門才有鬼！」
吳瑜珊刻意發出幾聲尖笑，六嬸氣得差點沒把掃把給
擰斷，她回身拿著掃把繼續敲響大門，這ㄚ頭竟敢違逆
她？
「六嬸啊！我說妳夠了沒？別人也要睡啊！」
「你們是吵夠了沒？」
陸陸續續的，附近燈火紛紛亮起，六嬸倒也不示弱，
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以一擋百，一個個辱罵所有親
戚關係的鄰人，接著就在張淑芬家門前上演爭吵秀，若不
是後來有人報警請警方來處裡，只怕六嬸真的會拆掉張淑
芬家的房子。
麻辣六嬸的名號就是這麼來的，做人不僅悍，麻煩的
是完全不講理，天都沒她大，任誰都不能違逆她；當然這
是只這個村子，偏偏她教出的乖順兒子黃柏嘉娶了一個比
她更厲害的女人，從嫁過來第一天起，就完全沒把六嬸放
在眼裡。
這對婆媳的紛爭大家都看到膩也管到怕了，誰介入誰
倒楣，可憐的是柏嘉，夾在中間當餅乾，不管哪邊隨便一
捏他就碎了，一直鬱鬱寡歡，也曾興起要搬到城鎮去住的
念頭，結果在六嬸揚言自焚後打消了念頭。
爾後吳瑜珊生了兒子，情況丕變，有了兒子柏嘉就覺
得有健全的家，開始受不了母親的囂張與刁念，為了兒子
的生長環境，又跟張伯買了距離不遠的另一棟屋子，跟母
親分開住。
其實是讓妻子跟母親分開，可是這件事也鬧了一陣
子。
所以，當黃柏嘉失足從陽台摔落身亡時，老實說，全
村的人都想為他放鞭炮，有種恭喜他脫離苦海的感覺。
倒是留下的這對婆媳，開始鬥法鬥智，吵得不可開
交，連累到整村的安寧不說，最可憐的就是張淑芬。
因為淑芬前年過世那個老公阿祥，是村子裡的貴人，
一年到頭都在外頭打拼，因為是保險業務員，又有投資理
財的觀念，不但幫全部的親戚都保了險還做投資，讓很多
人生活有了依靠，有幾個長者因病或是意外身亡，都能有
筆保險金留給孩子們，所以大家都很感念他。
但是，現在卻變成導火線。
因為聽說黃柏嘉生前買了非常多的保險，但是受益人
是個謎，他把保險單都擱在阿祥那邊，他死後就由遺孀保
管……不只是他，幾乎全村的人的保險單，都掌握在張淑
芬手上。
這就是為什麼六嬸氣呼呼的一直要找淑芬的原因……
也是她一直躲他們的原因。
張淑芬站在二樓窗邊，可以看著這個由親人組成的村
子，有多麼的晦暗跟可怕，現在夜闌人靜的路上徘徊著無
數的惡鬼，黑色的氣不禁籠罩著整個村子，觸角甚至伸及
每一戶人家。
這個月三起意外發生之前，她都曾在那三個親人家，
看見奇怪的異狀。
她決定明天就讓兒子趕緊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這一切都不會是意外，張淑芬痛苦地閉上雙眼，她知
道有什麼大事發生在這兒，她只盼望鬼僕事務所的人能趕
快來，趕快來個人救救她！
◆◆
阿才扭開燈，他一直覺得外頭有什麼聲音，睡不安
穩。
照理說這村鎮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算是外地人，住在
這個幾乎是親人聚集而成的村子裡，總是備感安心。
鮮無宵小的地方，怎麼會有人影在外頭晃？
他在房裡找個跟鐵撬，小心翼翼的往大門邊走，門邊
的窗戶外有人影晃動，似乎在翻找著什麼東西，彎著身在
那兒動作，毫不避諱。
阿才躡手躡腳的打開門，好樣的，偷兒竟然背對著
他，就彎在他家門前挖東西！
「不許動！」阿才鼓起勇氣，覺得自己佔了地利，拿
著鐵撬抵著偷兒的背，「你是誰？半夜在我家門前偷偷摸
摸的做什麼！」
偷兒不動，緩緩的直起身子，『我在找我的錢……』
「嗄？」阿才莫名其妙的問了聲，這偷兒聲音怎麼虛
弱成這樣？
『是不是你拿走我的錢……』偷兒緩慢的說著，甚至
幽幽轉過身子。
阿才不安的伸直手，「你不要動！你想幹嘛──」
這當下，慌張的阿才突然發現，右手邊的玻璃窗上，
為什麼只映著他一個人的身影？！
這、這個小偷沒有影子？
小偷已然轉過身子，而阿才卻更是瞠目結舌的望著眼
前的人……這小偷他認識啊！
不由得回首往看不見的遠方望去，這個小偷不是已經
身亡了嗎？他的靈堂還在村子口那兒設立著啊！
「不、不會吧……」阿才嚇得結結巴巴，閉上眼再睜
開，那人……鬼還在啊！
『你偷走我的錢嗎？』那聲音又出來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阿才再緊
閉雙眼，喃喃唸著，「不是我害死你的，不要來纏我、不
要來纏我……」
他嚇到連走都走不動，幾秒後沒有再聽見任何聲音
了。
悄悄睜開一隻眼，發現剛剛那鬼偷兒消失了。
阿才重重的鬆了一口氣，他真的活見鬼了！他不可能
認錯已經身亡的人，竟然死不安息……而且，這裡鬧鬼
啊！
鐵撬連拿都拿不穩，阿才急欲衝回家中，只是一轉
身，耳邊傳來森寒陰氣。
『是你偷走的吧……』那聲音就貼在耳畔，語調帶著
陰狠。
阿才戰戰兢兢的眼珠子往一旁瞟去，只看見腐臭的血
盆大口，朝著他的頭咬了下來，
「哇啊啊啊啊───」
這聲慘叫除了讓遠方的張淑芬驚坐而起外，沒有人聽
見……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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