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上九點半，小小的公寓裡昏暗不明，從樓下瞧不見六樓有燈光，葛宇彤下車後環顧四周，這一區的公寓相當陳舊，而且環境並不好，路燈壞了好幾盞，水溝傳來異味，而且公寓位在相當窄小的巷弄中，怎麼看都是違建。

大概可以看出羅莉媛的家境並不好。

六層樓是沒有電梯的，畢竟是違建，她們陪著她一起在幾乎沒有燈的樓梯間往上，好不容易出現的燈光卻只有五燭光，葛宇彤覺得眼睛都快瞎了。

「小心腳下，等等那邊角落會堆滿東西。」曹茜如突然說著，看來她對這裡有一定程度的熟稔度，果然是長期負責羅莉媛的社工。

轉個彎往上，在微弱的燈下看見樓梯平台堆了一大堆箱子，連樓梯上都擺上了東西，直接變成僅一人通行的窄道……這絕對違法吧？都沒人檢舉的嗎？

不對，這棟本身違建都沒人管了，只要發生事情，絕對是葬送一堆性命。

葛宇彤暗暗決定，回去後立刻讓記者同業來做個特別報導。

四樓，五燭光已經夠弱了，還逼近壞掉前的跳閃，葛宇彤真想等等就到樓下便利商店親自買燈泡過來，全部換上十燭光，給他們一陣光明──

她在轉彎走上去時遲疑了兩秒，剛剛她是不經過誰身邊？好像有個人站在角落啊！

她不喜歡亡者，但更不喜歡隨意猜測，緊握著扶板瞬間向右回頭，果然就跟一個臉色死白的女人面對面！

女人腰部以下都融在牆裡，有點像是寄生物般黏在牆上，她面無表情的望著葛宇彤，然後轉著脖子往上看，再轉回來看著她。

是怎樣？她跟著往樓上看，這兒是五樓，樓上就是……羅莉媛的家？

她伸出手指，指向左右兩邊，想先知道是哪一號？

女人頭沒動，眼珠動了，黑色的眼珠往斜上方瞄，意思是上樓後右手邊那間嗎？還沒來得及問，更多的黑眼珠擠進了女人窄小的眼眶裡，她痛苦慌亂的抽搐著，葛宇彤嘆口氣直接正首向上，不想理她。

「怎麼？」不料林蔚珊居然在上方兩階處等她，面露緊張。

「沒什麼啊！怎麼這麼問？」她大方聳肩。

騙人。

林蔚珊皺著眉，一付妳就是在說謊的臉，不安的越過葛宇彤肩頭看向了剛剛那個角落……在她眼裡那就是個普通角落，可是剛剛葛宇彤真的對著那邊比手劃腳的！

「看不見就少問兩句。」葛宇彤推了她的肩頭，讓她面對上方。「沒有就沒有嘛！」

嗚！大騙子！她都說出來看不見不要問，但看不見不代表不知道啊！這棟公寓有亡靈嗎？拜託只是逛街的，千萬不要遇到什麼麻煩纏人棘手的厲字輩啊！

鑰匙聲清脆，葛宇彤看著那個用杯蓋做成的鑰匙圈，心裡真是無限感嘆，羅莉媛拿著鑰匙轉身向右，開啟了她們家的門。

右邊，還在樓梯上的葛宇彤警覺的望著，剛剛樓下那位特地暗示了右手──剎那間，有歌聲傳來了！

「誰！」她猛然壓著耳朵，倏地向其他方向看去，這舉動太過明顯，連曹茜如都忍不住回頭。

「什麼誰？」她雙手握住扶板向樓下望，「有人上來嗎？」

「……葛宇彤！」林蔚珊知道她在說什麼，焦急的握住她的手，「別嚇人。」

「有人在唱歌聽見了嗎？」她聽得一清二楚，那歌聲正在樓梯間迴盪，「妳有聽見嗎？」

林蔚珊跟曹茜如不免錯愕，也仔細豎耳傾聽，樓上開了鐵門的羅莉媛望著她們，微皺著濃眉。

「哪有？誰家的音響吧？」曹茜如轉身上樓，「好了，要進人家家裡了，禮貌點。」

不同的歌聲，跟海底唱歌的不是同一位，但卻是一模一樣的曲子，她應該要把旋律背下，嗯……

「別嚇我。」林蔚珊冷不防的走下來挽住她的手，「專心的處理眼前的事情吧，我們要進羅莉媛家了。」

「可是我──」咦？歌聲突然消失，葛宇彤發現樓梯間恢復了平靜。

怪了，要唱不唱的，好歹讓她有時間記旋律啊！

「不要可是了，妳噓──」林蔚珊不多話，食指貼著唇，「沒事千萬不要亂說話喔！」

「我什麼時候亂說話了？」葛宇彤挑高了眉，「我每一次都是問關鍵好嗎？」

唉！林蔚珊無力至極，她就是不喜歡葛宇彤問關鍵嘛！唉呀，她雙手抓亂著頭髮，「噓就對了！」

理好頭髮，她跟著曹茜如身後進去。

「媽，我回來了。」羅莉媛進門，敷衍式的口吻。

「羅太太，您好，我是曹茜如，之前見過面。」曹茜如客氣的站在門口喊著，「真抱歉打擾，我們是送莉媛回來的。」

裡頭沒有動靜，只有羅莉媛換上拖鞋的拖行聲。

「進來吧。」羅莉媛倒是大方，試圖打開客廳的燈，卻發現亮不了，「燈好像壞了，不過應該還是看得見吧？」

他們餐廳的位子在房子的中間，所以照明上沒問題，只是外頭看不見。

曹茜如說著打擾了便小心的步入，林蔚珊跟葛宇彤尾隨而入，羅莉媛的家非常小，大概只有十多坪，東西雜亂無章，擁擠不堪，飯桌上是蓋著紗網的飯菜，還有小強在上頭逛大街，客廳與地上推滿了東西，夾帶股酸味，像是衣服洗好未乾的臭味。

終於，聽見了奇怪的沙沙聲，伴隨著喀喀聲響，一個人影從裡頭的黑暗中「滑」了出來。

她真的是慢慢滑出的，因為出來的不是等人高的人，而是坐在輪椅上的女人，推著輪子緩緩而出。

「羅太太。」曹茜如見到她立即打招呼。

「又發生什麼事了嗎？」羅太太淡淡的問著。口吻冰冷，「莉媛去跟蹤誰了是吧？」

「嗯……她、她爬進人家屋子裡了，本來對方是想告她的，但是看在年紀還小的份上就作罷了。」曹茜如說得很婉轉，「這不是莉媛第一次這樣了，據我們所知她只跟那個男孩剛認識而已，卻說很愛對方，跟著對方到達騷擾的地步了。」

「是嗎？」羅太太沒有太大反應，不知道是對這種狀況司空見慣？還是根本不在乎？

站在最後面的葛宇彤看不清她的臉，因為羅太太恰巧在櫃子邊，臉部剛好被影子遮去，就她這位子瞧不見。

「您之前說要勸她，但她好像越來越嚴重，今天在警局時對方男孩都說不認識她了，她還死抱著對方。」曹茜如面有難色，「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是否可以──」

「不可以。」沒等曹茜如說完，羅太太斬釘截鐵的拒絕，「她沒什麼錯，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許送她去醫院。」

林蔚珊突然間趨前，笑著欠身，「羅太太，您好，我叫林蔚珊，是曹學姐的學妹，我今天第一次接觸莉媛的事，我可以感受到她對男孩的熱情與愛意，但是這種事是互相的，我覺得應該讓她明白對方的心情，不是什麼事都自己想著就好了。」

「你們還不是一樣？只感覺自己想的＞」羅太太冷哼一聲。「那個男的說剛認識你們就信，我女兒說愛著他妳們就不信？哪裡來這麼多差別待遇？」

咦？這句話問得曹茜如與林蔚珊啞口無言，羅太太的意思是……孫維廷說謊？

「可是，少年的同學也能證實，他們才認識沒多久。」曹茜如不急不徐的說，「啊對了，莉媛的手機上有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合照，的確是大概十幾天前……」

「那又怎樣？喜歡就是喜歡，時間長短不是問題！」羅太太根本不在乎，「人生苦短，遇到喜歡的就去追求，這根本沒有錯。」

「沒、有、錯？」葛宇彤直接拉開林蔚珊一步往前，「這位媽媽以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但是騷擾別人就有問題了，她──羅莉媛，妳女兒，跟蹤別人就算了，還爬進人家家裡，這叫私闖民宅妳懂不懂？」

葛宇彤啊啊啊啊！林蔚珊雙手捧臉完全已經是世界名畫「吶喊」的姿勢，但是她不敢叫出聲，因為根本已經來不及了啊！

因著往前，葛宇彤可以清楚的看見羅太太的模樣，中年女人，長久行動不便自然態體態豐腴，一頭長髮隨意挽起，即使脂粉不施，還是可以知道羅莉媛的美貌遺傳自何處。

一樣精雕細琢的五官，年輕時只怕勝比羅莉媛迷人。

她抬起頭不悅的瞪著葛宇彤，葛宇彤自然是迎視著她，哪有這樣教孩子的，羅莉媛的行為已經偏差，她還在那邊鼓勵？

「如果對方大方的開門，她也不必這麼費事了不是嗎？」羅太太竟然繼續說，「莉媛一定非常非常喜歡對方，為什麼不敞開心胸來接受莉媛呢！」

「哇塞，原來就是有妳這樣的母親才會教導她錯誤的觀念？搞不好有問題的不是羅莉媛，完全是妳的教育失當！」葛宇彤倒是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曹茜如氣得上前拽住她。「我還沒說完！羅太太，妳不要以為這樣是小事，如果哪天羅莉媛遇到有惡意的、或是真的被人提起告訴，那時她人生就會受到影響的！」

「她的人生她自己決定。」羅太太蠻不在乎的說著，「她的目標就是要跟最愛的人在一起，其他他什麼都不要。」

曹茜如飛快地阻止葛宇彤再開口，「對不起羅太太，她只是志工，不是我們機構的代表，她說話向來都這樣口無遮欄的，請您不要生氣！」

「我口無遮欄？喂！」葛宇彤可容不得別人冤枉，「她才十五歲，身為家長的妳應該要幫她吧！她現在懂什麼啊！而且她想跟最愛的在一起，行，無可厚非，問題是也要別人喜歡她啊！」

「葛宇彤！」曹茜如厲聲吼著，她怎麼還不停呢！

羅太太深吸了一口氣，握在輪椅扶手上雙拳緊握，「他不喜歡莉媛就不會跟她拍照、對她溫柔還送她東西！」

「送……」那只是一杯飲料的蓋子耶！這對母女都該治療啊！

天哪！林蔚珊忙不迭上前把葛宇彤往後拉，手摀住她的嘴，拜託拜託不要再說了，沒看到家長都快氣炸了嗎？她連忙將葛宇彤推了出去，若是她的案子她沒差，已經習慣了……不是，她也沒辦法阻止葛宇彤，但是今天這是學姐的案子啊！

一推出門外，林蔚珊立刻雙手合十，懇求著葛宇彤。

「我不是在找麻煩，妳自己聽聽！」葛宇彤氣呼呼的指向裡頭，「這樣下去羅莉媛遲早會出事。」

「交給學姐吧！」林蔚珊不停拜託，「站在這裡，不要進來，不要說話！」

葛宇彤雙手抱胸，萬分不甘願的靠著牆，不知道為什麼她沒來由的火大……對，她不僅對羅太太不爽，第一眼看見羅莉媛時就不太舒服了。

怪了，一個十五歲的蘿莉正妹她有什麼好不爽的？葛宇彤搔搔頭，她今天是怎麼了？吃炸藥了嗎？

裡頭傳來羅太太跟曹茜如溝通的對話，間雜著林蔚珊的說話聲，聽起來像是在跟羅莉媛溝通，不過後來還加入了電視聲，葛宇彤聽見「海底屍體體」的新聞報導，悄悄靠上敞開的門緣，一邊偷聽一邊可以窺探裡面的狀況。

羅太太輪椅背著曹茜如，根本不想跟她說話的模樣，林蔚珊坐在羅莉媛身邊試圖開導她，但美少女雙眼只盯著電視看，聽著電視報導那起海底屍體，警方正在追查死者的真實身份，究竟為什麼身上會綁這麼多重物被沉下去？

自殺？他殺？如果是他殺，她是被海水沖進洞穴裡？還是一開始被刻意擺放的？

這也是葛宇彤一直想知道的事，比起這個需要治療的執著蘿莉，她對海底那具頗有才華的屍體比較感興趣。

「啊啊……」突然間，羅莉媛站了起來。

「咦？怎麼了嗎？」身邊的林蔚珊有點錯愕，一旁的羅太太轉過頭去留意，一邊說著把電視關掉。

「啊啊──」羅莉媛突然激動的發起抖，食指指著電視，「我不要……我不央！」

緊接著她雙腿一軟，直接倒了下去。

「哇！」林蔚珊趕緊抱住她，再好好的往沙發上。

「莉媛！羅莉媛！」羅太太趕緊推著輪椅過去，「讓開，妳擋到我的路了！」

林蔚珊嚇得離開羅莉媛身邊，好讓羅太太親自探視，她看上去只是睡著，眼角還帶著淚水，躺在沙發上頭。

「怎麼會這樣？要不要打電話叫救護車！」曹茜如緊張的就拿出手機。

「用不著。」羅太太立刻阻止，「她只是太累了……被喜歡的男孩拒絕、又進警局，現在還被妳們這樣對待！」

「我們……對她很好啊！」林蔚珊小小聲的說著。

「好？什麼叫好？干涉她阻止她，說要帶她去醫院？」羅太太氣急敗壞的指向門口，「出去！妳們都給我出去！以後不要再來了！」

「不是的，羅太太……」曹茜如哪可能這麼容易罷手。

「出──去──」羅太太突然歇斯底里，嚇得曹茜如跟林蔚珊摀起耳朵，「滾，我們家莉媛沒有傷害任何人，你們誰也沒資格干涉她！」

林蔚珊緊張的看著羅太太的背影，她握住女兒的手全身都在發抖，與她兩公尺之遙面對面的曹茜如搖搖頭，示意她離開吧！

他們需要的是良性的溝通，不該是這樣的劍拔弩張，今天大家情緒都不好，只好改日再來。

領著林蔚珊，雙雙向羅太太簡單行禮後，她們便離開羅家，出門時曹茜如不客氣的狠瞪了葛宇彤一眼，但她自然沒放在眼裡。

「厚！」林蔚珊到她面前時，哭喪著臉。

「怎樣？不要又把錯推到我身上喔！她們母子都有問題。」葛宇彤根本不在乎音量大小，將鐵門掩上。

「妳下次別跟我們來了！」下了一段樓梯的曹茜如往上說著，「妳連當志工都沒資格。」

葛宇彤懶洋洋靠著扶攔，看著疾步往下走的曹茜如，只是微笑。

刻意等曹茜如走遠，林蔚珊哀怨的看著她，小腦袋靠在她肩頭，「我求求底，葛小姐宇彤，這樣子不會有好事的。」

「本來就不會有好事。」她說得真乾脆，聲音都在樓梯間迴盪。

「喂！」她直起身，不要亂說話嘛！

「妳沒聞到嗎？」葛宇彤忽然挑起一抹笑，那抹笑讓林蔚珊瞬間汗毛直豎！

什麼意思！等等，她是什麼意思！

只見葛宇彤略過她身邊輕快自在的往樓梯下步去，林蔚珊一個人站在羅家門口，打了個寒顫。

「葛宇彤！」這三個字都在抖。

「妳沒聞到嗎？」轉個彎的葛宇彤回眸向上看，「海草的味道，充斥著她們整間屋子。」

一如卡在她車窗上的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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