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EA~笭菁官方部落格【靜海的精靈】

　　
　　
　　
　　湯家的葬禮，舉辦的簡單而隆重。
　　
　　
　　
　　死者是一個不見屍的孩子，六歲時失蹤至今，下落不
明，他的父母從哭得肝腸寸斷，到耗費大筆金錢尋找兒子，
最後終得絕望。
　　
　　
　　
　　當時勉強算是一則大新聞，雖然失蹤案多得不勝枚
舉，但找得回來的機率依然不大，活著找回來的更是渺茫。
等待了十九年，湯氏夫妻終於決定放下。
　　
　　
　　
　　他們有加入一個失蹤家屬的扶持團體，大家都勸他們
抱持一絲希望，說不定凱任還活著呢！被綁走賣到別的國
度，過著更好更幸福的生活也不一定。
　　
　　
　　
　　但是湯齡鴻拒絕了！他們在心裡當然是希望兒子還
活著，但是卻必須辦一個正式的葬禮，為的是讓自己放下，
給自己一個終點。
　　
　　
　　
　　告訴自己，兒子不會再回來了，他跟妻子必須走出那
個懸而未決的陰影，繼續活下去。
　　
　　
　　
　　湯家邀請了當年關切或參與這件事的人們，幼稚園的
同學，梁佩琴老師、校長，還有里長跟警方，事隔十九年，
人要找齊也不容易，湯齡鴻也只是盡力而已，畢竟許多人
舉家遷移，大部份都找不到了。
　　
　　
　　
　　當年二十六歲的梁老師，轉眼已過四十餘，看起來比
過去福態些，但卻已經是立法委員，比過往意氣風發！當
年她也是全力為孩子奔走，既然他們決定放下，也必須告
訴梁老師。
　　
　　
　　
　　緩步走來的是當年幼稚園的修女校長，她佇著拐杖走
來，年近六十的她膝蓋不好，得撐著拐杖才能行走的較為
舒適；不過現在的她已屆退休之齡，也已經是某私校教會
大學的校長了。
　　
　　
　　
　　承辦此案的兩個警察更不可能缺席，他們都還在地方
上，一老一少，當年那個有著啤酒肚的許仔，變成老許，
肚子比以前更大；年輕的是瘦猴徐的徐警官，雄性禿開始
在他頭上發展，灰白的頭髮，身材也比過去壯了些，沒那
麼竹竿瘦了。
　　
　　
　　
　　鄰長前幾年中風去世，當年的里長成了民代，現身時
自然西裝筆挺、氣派非凡，除了西裝掩不去的巨肚外，過
去那個和善的謙虛之笑倒是不見了。
　　
　　
　　
　　這幾位都是跟這兒有地緣關係的人，生了根的，所以
湯齡鴻要發訃聞很容易，倒是兒子的同學們，倒是沒那麼
容易找了。
　　
　　
　　
　　一個班才二十幾個人，三三兩兩的來，有回應的差不
多只有十個人。
　　
　　
　　
　　不過，令他們意外的是，那個「小組」的同學都到了。
　　
　　
　　
　　所謂「小組」，便是兒子失蹤當晚，萬聖節要糖小組
的成員。
　　
　　
　　
　　穿著黑色西裝，一臉兇狠惡鬥的男人，他一看就認出
那對大刀眉，薄情狠心的面相代表，叫王劭匡，小時候大
家都叫他竹筐，是班上最調皮搗蛋的頭頭，兒子回來常哭
訴說被他欺負。
　　
　　
　　
　　但孩子們玩在一起、鬧在一起是正常的，凱任每次抱
怨，還不是每一次都黏著竹筐玩？
　　
　　
　　
　　王劭匡也是在地人，家裡開地下賭場的，小學時被警
方破獲後，這孩子就在親戚間被踢來踢去，說來也是可憐；
國中都沒畢業人就北上，聽說是混了黑道，但瞧他金鍊子
金手鍊的戴著，身後似乎還跟著小弟，感覺是混得不錯。
　　
　　
　　
　　站在他身邊的高壯男子，長得算是一表人才，戴著無
框眼鏡，已經是T大法律系的博士生，一臉精明睿智，很
難想像是當年那個又肥又笨重，而且貪吃的胖達！
　　
　　
　　
　　再過來是個穿著套裝，手裡不停地在按IPHONE的女
人，湯齡鴻也認得，從小就鬼靈精怪的葉楷雯，俐落的服
貼短髮，強勢的氛圍，大學一畢業就當了保險業務，憑著
靈巧與努力不懈，很快地就升上了經理，聽說才二十五歲
就買了一棟房子。
　　
　　
　　
　　而站在葉楷雯身邊的女人，一張甜美的瓜子臉，小時
候凱任一提起就會臉紅的恬恬，是班上最可愛的女生。真
沒想到，現在的她手裡竟然已經牽了一個跟她當年一模一
樣的小女娃了。
　　
　　
　　
　　「啊！」梁老師一眼就認出王劭匡來，「你們、你們
都來了啊！」
　　
　　
　　
　　「老師！」王劭匡立刻把煙往地上扔。
　　
　　
　　
　　「唉唉，都這麼大了啊！」梁老師再往旁邊一看，「胖
達怎麼變得這麼帥？老師都認不得了！」
　　
　　
　　
　　「老師，現在沒人叫我胖達了。」周以安笑了笑，「我
叫以安，老師還記得吧？」
　　
　　
　　
　　「唉！習慣了！」梁老師咯咯笑了起來，「這是雯雯
吧？一看就知道，五官都一樣。」
　　
　　
　　
　　「老師好！」葉楷雯收起IPHONE，職業般的頷首，「好
久不見了，老師好嗎？」
　　
　　
　　
　　「都好，妳們呢？恬恬都已經生娃娃了，誰成家了
啊？」　
　　
　　
　　
　　「呃……我有兩個小孩，但還沒結婚！」王劭匡自己
招了，「結婚有點麻煩，我還在猶豫。」
　　
　　
　　
　　「都有孩子了，怎麼能不娶人家呢？」梁老師立即擰
眉。
　　
　　
　　
　　「老師，兩個孩子兩個媽，我是要怎麼娶啦！」王劭
匡一臉無奈，偏偏這兩個媽都不要小孩，早就離開了，他
要娶什麼啦！
　　
　　
　　
　　「唉，亂七八糟！亂七八糟！」梁老師搖了搖頭，旋
即看進靈堂裡，「你們去捻香了沒？」
　　
　　
　　
　　此話一出，四個人瞬間交換了眼神。
　　
　　
　　
　　「走。」王劭匡不括有大哥風範，頭一撇，其餘人立
即跟上。
　　
　　
　　
　　湯齡鴻夫妻站在裡頭，笑看著走進來的年輕人。
　　
　　
　　
　　如果凱任還在身邊，也有這麼大的吧？二十五、六歲
的樣子，說不定會長得很高很壯，搞不好手腳快一點也真
的連孩子都有了。
　　
　　
　　
　　他們一一捻香，也跟湯齡鴻及曾小蓉這對夫妻致意，
盡可能的以平常心面對。
　　
　　
　　
　　十九年前他們沒有人開口，十九年後誰也不准開口！
　　
　　
　　
　　那天晚上，把蠢湯推進廢屋裡的他們，並沒有想過蠢
湯會就此消失不見！
　　
　　
　　
　　回到幼稚園時，他們跟老師說蠢湯脫隊，跑掉了，他
們誰也不知道蠢湯跑去哪兒；梁老師有點急，但心想蠢湯
再怎樣也該會回來，於是待在學校等他，等到家長都把孩
子們帶回去了，蠢湯還是沒有出現。
　　
　　
　　
　　湯齡鴻夫妻接不到孩子，心急如焚，跑去跟警方報
案，但是不滿二十四小時，不能構成失蹤案。
　　
　　
　　
　　隔天是星期日，王劭匡他們四個並不知道蠢湯失蹤，
只想著星期一時怎麼樣取笑蠢湯。
　　
　　
　　
　　星期天晚上，失蹤案正式成立，蠢湯沒有回幼稚園、
沒有回家，就這麼不見了！家長們接到老師緊急聯絡的電
話，萬聖節討糖小組的他們，自然成為第一個被詢問的對
象。
　　
　　
　　
　　四個小朋友神色慌張的手牽著手，警察伯伯的藍紅閃
爍燈在夜裡看起來特別嚇人，警察要他們試著回想前一天
去討糖的路徑，胖達最先被嚇哭，然後被雯雯制止。
　　
　　
　　
　　接著竹筐用簡短且慌亂的方式，口述了一次路逕。
　　
　　
　　
　　他跳過了廢屋。
　　
　　
　　
　　不管是胖達、雯雯或是恬恬都聽出來了，竹筐甚至趁
機偷偷的看向他們，比了一個噓。
　　
　　
　　
　　才六歲，但是他們心裡卻有了共識。
　　
　　
　　
　　事情嚴重了！事情麻煩了！因為警察都已經出動
了，爸爸媽媽常說，警局會把不乖的小孩抓起來關，讓他
們永遠見不到爸爸媽媽！
　　
　　
　　
　　蠢湯不見了，萬一說出來的話，大人就會知道是他們
惡作劇把蠢湯推進廢屋裡的！但是門明明沒有鎖，為什麼
蠢湯沒有走出來？走出來的話，他去了哪裡？
　　
　　
　　
　　王劭匡帶路，完完全全避開廢屋那段，他們誰也不敢
再開口，關於惡作劇的事情。
　　
　　
　　
　　警察繼續搜索，湯氏夫妻哭得肝腸寸斷，詭異的是，
他們幾個再也沒有提過蠢湯的事情，彷彿這件事就已落
幕，跟他們完全沒有關係。
　　
　　
　　
　　但是心裡的壓力是有的，他們從一組好朋友，變成四
分五裂，各自再去找別的朋友，不再玩在一起；上了小學
後就不同班，各自過各自的人生，再也不相往來。